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以下简称《规划纲要》）提出，要完善拔尖创新人才发现和培养机制，着力加强创新能力培养，面向中小学生实施科学素养培育“沃土计划”，面向具有创新潜质的高中学生实施“脱颖计划”等。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着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规划纲要》提出完善拔尖创新人才发现和培养机制，是对二十大精神的落实。着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必须解决拔尖创新人才的发现和培养问题，防止将拔尖创新人才的发现和培养异化为学校功利性的“掐尖”、追求名校升学率，防止刺激家长打造神童的“拔苗助长”。（湖北研楚教育咨询有限公司）
一、当前拔尖创新人才发现和培养存在的问题
为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负担，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在过去10年间，我国打出了减负的合拳。具体包括：全面清理高考奖励性质加分，从2018年起，全部取消高考的奖励性质加分；规范面向中小学生的竞赛，实行竞赛白名单制度，从2019年起，全部取消义务教育阶段的所有学科类竞赛；规范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招生，从2020年起，义务教育学校的招生实行“公（办）民（办）同招”，报名人数超过招生计划的实行电脑摇号录取，任何学校不得进行笔试、面试，不得将招生与竞赛获奖、考级考证挂钩；淡化特长生概念，从2020年起，所有初中学校取消特长生招生。
但这些政策推行不久，社会上就出现了对所有义务教育学校将变得平庸、太强调均衡、不利于英才培养的担忧。从2022年起，我国各地开始出现以培养拔尖创新人才为名而举办的高中“少年班”，到2024年，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有39所高中举办“少年班”。这些“少年班”面向小学五六年级学生招生，被录取的学生直接进高中，实行初高中一体化贯通培养。这种招生、培养模式被称为是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创新模式。但这一拔尖创新人才的发现和培养模式存在两方面问题。
首先，拔尖创新人才发现出现竞赛化。观察所有高中“少年班”的招生，基本都是用竞赛级别的数学测试成绩，这实际上把拔尖苗子等同于数学竞赛人才。数学竞赛成绩优异的学生，就被选拔出来作为拔尖苗子培养。这一选拔方式存在三方面问题。第一，涉嫌对小学生进行违规的数学竞赛。虽然这些测试的名义是高中“少年班”招生，但本质属于竞赛，这和“双减”政策规定的不得举办面向小学生的学科竞赛相背离。第二，涉嫌将数学竞赛和招生挂钩。有关减负政策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招生不得与竞赛挂钩，而高中“少年班”堂而皇之地用竞赛成绩招生，这同样不利于给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减负。第三，引导家长针对高中“少年班”招生而打造孩子的数学特长。这非但不利于培养孩子的兴趣，还会因家长强制孩子接受数学培训而扼杀孩子的其他兴趣，与之对应的是，隐形、变异的数学培训受到家长追捧，地下培训与地下竞赛勾连，制造培训和竞赛乱象，这些做法既影响“双减”政策的效果，又加剧家长的焦虑。
其次，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功利化。把“拔尖”苗子选拔出来进行贯通培养的模式，加剧了基础教育的功利化倾向。这种模式有两大危害。其一，刺激“掐尖招生”。2024年，教育部组织开展基础教育“规范管理年”行动。规范的内容之一是严禁义务教育阶段学校组织以选拔生源为目的的各类考试，或采用各类竞赛证书、社会培训成绩、考级证明等作为招生依据，即遏制“掐尖招生”，推进阳光招生。而高中直接绕过“小升初”和中考招小学生，是比义务教育学校“掐尖招生”更严重的“掐尖”。对于高中可以“掐尖招生”，不少初中学校质疑为何允许高中这样做而禁止初中做呢？还有的初中则在探索如何与高中合作，让高中把“少年班”放在初中校培养。其二，加剧升学竞争。高中“少年班”宣称是探索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但究其实质，却是通过提前掐尖抢生源提高名校升学率。这些高中“少年班”主要对接大学“少年班”招生，以及清华大学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北京大学物理学科卓越人才培养计划招生。这也是高中“少年班”最吸引家长的卖点。
二、破除拔尖人才培养的定式思维
拔尖创新人才发现和培养异化为发现“竞赛人才”，进行“掐尖招生”，这源于对于拔尖人才培养的认识还存在定式思维。
这种定式思维一是要通过竞赛选拔出“英才苗子”的竞技思维。我国当前发现“英才苗子”的做法是把选拔体育苗子的做法用到选拔科学英才中，而这是违反人才培养规律的，把教育异化为竞技教育。竞技体育是让运动员按体育项目在赛场上进行竞赛，比谁更快、更高、更强，因此，竞技体育会有起跑线，会关注名次。而教育应该关注每个受教育者自身的成长、完善，面向每个受教育者的教育，不该有起跑线，也不应该按一个标准把学生排出名次。我国家长中存在“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说法，是因为教育变为了竞技教育，这是需要治理的教育问题。
在竞技体育中，体育苗子确实要早发现、早培养，这是因为竞技体育有其规律。如在体操、跳水等运动项目上，必须从娃娃抓起，发现苗子之后重点培养。但这并不适合其他领域的拔尖人才培养，如科学拔尖人才。《在我成为改变世界的科学家之前》一书聚焦当代世界著名的26位科学家，请他们回顾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让年轻读者知道是什么让他们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在该书中，美国著名分析哲学家、逻辑学家、科学哲学家纳尔逊·古德曼（Nelson Goodman）说：“小学毕业之后，我成绩平平，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肯定是上不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现在我却在这里任教。”很多大科学家的小学成绩并不突出，甚至有不少给老师和同学的感觉是“笨笨的”。把科学拔尖苗子过早选拔出来进行培养，既没有科学依据，也没有成功的案例支持，这不过是把培养体育苗子的方法用到培养科学苗子上，是按竞技思维进行人才培养。竞技教育在普通学生身上的具体体现就是把所有学生纳入一个跑道进行比拼；在英才培养上，则是把英才苗子选拔出来早培养。
这种定式思维二是要给“英才苗子”特殊培养的精英思维。选拔出“科学英才苗子”，对其进行特殊培养，这样的培养模式已经被实践证明走不通。我国以前的“幼升小”“小升初”测试，初中招艺术、体育、科技特长生，中高考有学科竞赛、体育竞赛、艺术竞赛获奖加分，都是对特长生给予政策优惠、进行特殊培养的方式，但这种做法对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效果如何呢？这些政策之所以被取消，就是因为会导致基础教育应试化、功利化、短视化，不但没有培养出拔尖创新人才，反而使基础教育生态恶化。以数学拔尖人才培养为例，我国中学生在国际奥数竞赛中，可以说金牌拿到手软，可迄今为止，没有一位奥数竞赛金牌获得者获得菲尔兹奖，甚至很多奥数竞赛获得者进大学后不再有学习、研究数学的兴趣。而社会上存在的奥数热，让很多没有数学兴趣的孩子硬被家长要求学奥数，这严重影响学生的兴趣培养。
根据教育部发布的数据，我国2023年高中阶段毛入学率达到91.8%，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60.2%，我国教育已经全面进入普及化时代。这也是《规划纲要》出台的背景。在教育普及化时代，发展教育必须摆脱此前的精英思维，即集中优质教育资源给少数英才特殊教育的思维。给所有受教育者完整、高质量的教育，不再是把英才苗子选拔出来培养，而是要让拔尖人才在教育沃土中“冒出来”，这就是《规划纲要》提出“沃土计划”的用意。
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不能只打造其特长，而忽视综合素质培养。体育领域的一些奥运冠军，有的在退役后面临再就业的困境，因此，对于体育拔尖苗子的培养，也要探索体教融合方式，培养运动员的综合素质。对于科学苗子来说，如果其身心发展存在问题，没有团队合作能力，则在科学的道路上大概率走不远。健康的教育环境与生态应该是所有“拔尖苗子”自然生长，得到教育的滋养，并在合作学习中促进个体成为最好的自己。
三、培育拔尖创新人才涌现的教育生
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应该聚焦教育生态建设。让拔尖创新人才涌现的教育生态有以下一些基本特点。
一是所有学校规范办学。《规划纲要》提出，“提升依法治教和管理水平。健全教育法律法规规章，研究编纂教育法典。完善学校管理体系，健全学校章程实施保障机制，落实学校办学自主权”。构建良好教育生态，前提必须是依法治教，学校规范办学。为此，有必要治理当前高中“少年班”的竞赛选才、“掐尖招生”，要警惕把违规招生包装为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教育改革，要铲除高中“少年班”背后的竞赛、培训、招生利益链。
二是所有学校推行个性化教育。既要不再给“英才苗子”特殊培养通道，又要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关键在因材施教，进行个性化教育，关注每个学生的个性、兴趣培养。做到这一点，就要落实和扩大学校的办学自主权。2020年教育部等八部门印发的《关于进一步激发中小学办学活力的若干意见》提出，深化教育“放管服”改革，落实中小学办学主体地位，增强学校发展动力，提升办学支撑保障能力，充分激发广大校长教师教书育人的积极性创造性，形成师生才智充分涌流、学校活力竞相迸发的良好局面，推动基础教育公平发展和质量提升，加快现代学校制度建设，为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奠定坚实基础。《规划纲要》提出，“建立基础教育各学段学龄人口变化监测预警制度，优化中小学和幼儿园布局”“有序推进小班化教学”。各地应该结合适龄学生人数的变化，提高学校建设标准，提高师生比，降低班额，以此推进小班化教育，为教师实施个性化教育创造条件。
三是对学生进行多元、个性化评价。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必须改革教育评价体系。当前基础教育阶段的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当前学校和家长关注的都是升学。以升名校作为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目标，这和基础教育的唯升学评价有关。当前，学生的多元成长规划都指向升学这个出口，包括学艺术上大学、学体育上大学、参加竞赛上大学等，这些都不是教育发展的目的，也不能推进教育发展。《规划纲要》提出，深化教育评价改革，各级党委和政府要树立正确政绩观，树立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防止和纠正“分数至上”等偏差。落实这一改革，需要全社会形成新的教育观和人才观，从关注学生的分数、升学，转向关注学生的个性、兴趣、综合素质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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